第281章
柳丝丝出了病房,头也不回地看前走去,韩力护只好一溜小跑地跟在后边。
刚才走出电梯,突然听到有人叫道:「丝丝。」
柳丝丝止住脚步,惊愕地看着来人,原来是莎比。
莎比走近柳丝丝身边,仔细地打量着她,「丝丝,怎么了?你看到他了?」
她甚至不愿意提到小姑父这个称谓。
「嗯,这么巧,你怎么来了?」柳丝丝不解地问道。
「什么这么巧啊,我是专门为你而来的。早上打电话,姑妈说你出去了,打
你电话也不通,我猜你肯定到医院来了。我怕你有意外,赶快拉着小兔一块来了。」
莎比急匆匆地说道。
「会有什么意外啊?」柳丝丝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这时,才发现小兔跟在莎
比的后面,便朝小兔打了一声招呼,「小兔姐,你好?」
小兔与莎比并肩站着,说:「你全姐急死了,她最不放心你了。不用说她了,
我也担心你啊,你一个人到这里,能不让人担心吗?」
「他也不是吃人的狼,能把我吃了?」柳丝丝说道,「再说,我也不是一个
人啊。」
韩力护赶忙向莎比打招呼,「全老师,你好。」
莎比愣愣地看了看韩力护,觉得他似乎很面熟,但贸然之下又一时想不起来,
便张着嘴巴,机械地回应道:「你……好。」
韩力护接着说道:「全老师不一定记得我了,我也在培训班上学过的,嘿嘿,」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上课时顶撞老师,又跟着逃学的……」
「哦,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你和丝丝在课堂上一唱一和,黎老师都被你们
搞得头疼,甘败下风,出了教室门之后,还直对我呢叨,『我以后该闭嘴了,该
闭嘴了。』」实际上,2006年底,假冒性学权威的黎影河教授,在广大网友
的人人喊打的强大声势下,终于闭上了她没有遮拦的臭嘴,但凭心而论,韩力护
与柳丝丝打响了黎教授的第一枪,为广大网友齐心协力灭掉这个尾不大掉的虚假
性学权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不好意思,我们对黎教授太没有礼貌了。」韩力护尴尬地笑道。事过境迁,
会觉得义正辞严的很多事,都是不值得那么煞有介事的。
「算了,我当时就气不过你们两个那一副挑刺的脾气,把班上搞得一塌糊涂,
现在想想,你们也不一定没有道理。看样子,你们倒是志同道合了。」莎比禁不
住带着询问的目光,专注地在韩力护身上扫了扫。
「表姐,我一个人怕摸不着医院,所以请他帮忙的,」柳丝丝岔嘴道,好像
是怕莎比误会似的。
「有一个人陪着,我也用不着担心了。」莎比说道,「见到那人说什么?他
没怎么着你吗?」
「他能怎么着我啊?表姐,我觉得小姨父真可怜。」柳丝丝满脸沮丧地说道。
「你还居然说他可怜?我只觉得可恨,可恶。」莎比愤恨地说道。
「表姐,没有见到小姨父之前,我也恨他,可是我见了他以后,觉得他也很
不好受。还有,他们跳楼,还是小姨出的主意。」
「你相信他的话?小姑为什么要死?还不是因为过不下去了吗?他就没有责
任?」莎比追着说道。
「我相信他的话,不知道我为什么,我相信他。他没有必要向我撒谎。我现
在才懂得,爱一个人,会答应他所有事情,包括与他一起去死。」柳丝丝像在自
言自语,「表姐,你站在小姨的角度去想一想,他们两个感情越好,就越觉得生
活没有办法维继下去,他们有残疾,更怕生活没有保障,怕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过
不下去,除了死,他们能想出其他的好办法吗?小姨父能答应陪着小姨一起死,
我觉得小姨父是爱小姨的,是不想让小姨伤心……」
「他会爱小姑?可他自己为什么不死?」莎比打断了柳丝丝的话头。
「他离死还差多远呢?」柳丝丝话出口,声音便被堵住似了的,说不下去了。
「我觉得他比死了还难过。」
莎比突然觉得自己对小表妹有一点太苛求了,便走到柳丝丝的身边,扶住她
的肩膀,轻声说道:「丝丝,他与我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何必还要来这里惹
烦恼呢?不要去想他了,我们走吧,永远不要来这里了。」
柳丝丝没有再说什么,几日来她所经受到的事情,是她的单纯的心胸所无法
分门别类处理的。生活,留给她的是无尽的烦恼。此刻,她似乎接受了莎比的想
法,就是把乱麻般的生活抛到身后,「永远不去再光顾它」。
正当他们走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小兔似乎碰到了熟人,连连向一个什么地方
挥手致意,并且弹跳着身子,欢蹦乱跳地窜过去了,就像一只真正的小兔。
莎比追寻着她的身影,心里暗道:「难道又遇到了那个像死鬼一样脱也脱不
掉的警察了?」
第282章
果然不错,小兔跑过去的目标,正是那天在龙华殡仪馆见过的那一个便衣警
察。莎比警觉地转过身去。可以看出,小兔对那警察已经不可救药地迷上了,在
她的一片恋爱空白的经历中,那个警察对她来说,简直像上帝一样富有魅力。
过了一会,小兔竟然带着那个便衣警察过来了,莎比只得正过身子,与那个
警察打了一个招呼。
小兔跑过来说道:「全姐,他到医院里来,正是为你小姑父事情的。」
莎比其实不想再去问小姑父的事情了,现在为了顾全礼貌,不得不对那个警
察说道:「我小姑的死因有没有调查清楚了?」
那个警察说道:「这次来,我们是为了再次向张正强(小姑父名)核实一下
那天事发的情况。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夫妻双方共同自杀的行为。核实
了情况,加上我们法医的检查结果,就可以为这件事结案了。」
柳丝丝插嘴问道:「那我小姨夫会不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那个警察问了问柳丝丝,奇怪道:「你是?」
小兔赶快解释道,「她是小全姐的表妹,张正强是她的姨夫。」
警察正色道:「现在结论还没有出来,但应该张正强不会受到法律制裁,因
为自杀的意愿是两个人作出的,而且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共同自杀这一想法
的主导者还在死者那一边。所以,张正强基本不应该承担什么罪责。」
莎比问道:「有什么根据确定是我小姑首先提出自杀的?」
「主要是根据当事人口述了。还有我们法医对现场进行的勘察,尸体的解剖
化验,各种情况来看,两个人可以说是同时从楼上跳下来的。张正强在跳下的时
候,碰到了电缆线,减缓了速度,幸免一死。」警察可能看在小兔的面上,颇有
耐心地解释道。
「化验结果在哪里啊?」柳丝丝突然问道。
「这次我们都带来了,张正强如果认可的话,他要这上面签字确认的。」那
名警察亮了亮手上厚厚的一个卷宗。
柳丝丝说:「可以给我看一看吗?我看看小姨的化验结果。」
小兔瞧那个警察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便挨挨擦擦地过去,欲取下那个警察
手里的卷宗。
正在这时,那名警察的同事高声叫他,警察只好走过去,说话间,那个卷宗
就被小兔夺了回来,递给了柳丝丝。
柳丝丝还是非常关心小姨的死亡情况,随便翻了翻,那上面有小姨死亡的尸
检报告,记录着复杂的符号,她也没有完全看懂,但是,在报告的结论栏里,有
一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残疾等级:性染色体基因缺损导致的鸡爪手。
也许这就是小姨的残疾的原因?柳丝丝正欲翻下去看一个详细,警察又跑了
过来,说:「我们的法医也来了,我先去办事了。」
说着,那一名法医也走到他们这一边来。柳丝丝对小姨的基因缺损,有一种
忍不住的好奇,便对着那个法医问道:「什么叫性染色体基因缺损。」
那个法医可能看到他的同事与这一帮人很熟悉,便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性
连锁遗传的意思是致病基因位于性染色体也就是x染色体上,其遗传与性别有关,
像这位死者就属于显性致病,基因在X染色体上,因为是隐性的,所以女性纯合
子才发病;杂合子类型正常,但可把致病基因传给后代。男性只有一个X染色体,
若带有致病基因即为患者,并将致病基因传给女儿,不传儿子。应该说,死者的
家庭里带有这种隐形基因。死者属于纯合子类型……」
莎比因为法医提到家族病史,忍不住问道:「那么这种病在家族里发病情况
怎么样?下一代是不是都会发病?」
法医解释道:「这种病属于隐形遗传,在形成纯合子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
如果这一代人有近亲结婚的情况,那么下一代,作为男性肯定显性症状,如果是
女性的话,应该带有这种遗传病的隐性基因,再下一代,生男孩,肯定是显性症
状,女性不会有症状。所以,下一代中如果是女性的话,生育最好是选择女孩,
这可以保证不会让这病显性遗传……」
莎比头嗡地大了,她看着柳丝丝,从法医刚才的话来推断,柳丝丝的父母都
带有着种基因,而他们正好是近亲结婚,意味着柳丝丝必然地遗传了种染色体疾
病,也就是说,如果柳丝丝生下的孩子,是男孩的话,肯定要出现这种鸡爪手症
状,而唯有生育女孩,方能避免残疾孩子的出现。
柳丝丝的脸色发白,父母的姨兄妹的关系始终压迫着这个家庭的生活中,现
在法医的这一番话,更如雷贯耳,上一代的不幸,仍然像幽灵一样延伸着血脉中,
让人无法逃避。
第283章
韩力护一直把柳丝丝送回到家中。
在小区门口,柳丝丝掉转头,对韩力护说:「谢谢你,我不要你送了。」
「我把你送进家里吧。」
「你不嫌弃我?」
「怎么会呢?你别乱想。」
柳丝丝没有吱声,脚步踉跄地上了楼,韩力护用柳丝丝的钥匙开了门,屋内
没有人,显然柳丝丝的父母都不在家。
韩力护把柳丝丝扶到她的房间里,让她躺下,眼泪又从她的额角流了下来。
「丝丝,你不要难过。」
「力护,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吗?」
「你小姨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太伤心。」
「小姨死了,但是她的不幸还没有终止。力护,我不想隐瞒你,我父母是近
亲结婚,我爸爸的妈妈与妈妈的妈妈是姐妹,亲姐妹,你刚才也听到了,小姨的
那种残疾基因我也有,而且因为这种近亲结婚概率大大地提高了。所以,你以后
不要来找我了?」
「为什么?我们作为一个好朋友,不是一样可以友好地相处吗?」
「力护,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作为好朋友来接受你的。开始的时候,
我就是想把你推开,根本不想接受你,等到我想接受你了,却不是作为朋友接受
你的。」
「丝丝,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也非常喜欢你。我们可以做得比朋友更亲,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爱你的。」
「力护,我不配你。你知道,我基因里有病,我不能害了你。你看我小姨,
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她不但自己死了,还害了小姨父。」
「丝丝,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爱的你的基因。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
我也想了很久,我已经在心里把你接受下来了。原谅我,丝丝,我脑子里想的,
是将来怎么与你生活在一起,我所有的幻想,就是我们能永远地在一起……只是
我以前不敢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吧,」韩力护俯下身子,望着面色苍白的柳丝
丝,柔声说道。
「不会,我一直盼着你能对我这样讲。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根本不是与你平
等的。我喜欢过去那个平等的我,我可以很高兴地朝你发脾气,兴至所来地不理
你,可是,现在我们不再是平等的了,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怎么来对待你,」柳丝
丝的目光朝向房顶,茫然若失。
「为什么不是平等的?我们永远是平等的,甚至,我愿意你超过我,凌驾我
之上,我愿意,我愿意被你驱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韩力护诚恳地说道。
「不,我是一个有着不健康基因的人,小姨的阴影,也藏在我的血液中,在
你的面前,我找不到我所要的平等。」
「丝丝,刚才在路上,我就对你说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是一个健康的女
孩,一个非常健康的女孩,去那个什么鬼基因吧,基因好的人,就会是一个好人
吗?决定一个人不是基因,是她本身。我都说了,我喜欢你,不是喜欢基因。你
想想,如果一个人爱的只是基因,那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丝丝,你说对不对?
以后人家求婚,就用不着向对方求婚了,就向基因求婚对了。结婚的时候,也不
是两个人的结婚,而是两个基因的结婚,你看那个世界是不是很滑稽?」韩力护
搜肠刮肚,想让柳丝丝走出不详的阴影。
在他的感染下,柳丝丝扑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又目光黯然下来,「力护,
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不会,我永远不会后悔,你带给我的东西太多了,你让我感受到一个上海
女孩的全部魅力。是你恩赐给我,如果有什么不平等的话,那就是你高高在上,
像一个仙女一样,我喜欢你这样,对我发号司令,挑三拣四,气使颐使。」
「力护,我以后不会再对你那样了。」柳丝丝的心被说得柔柔的。
「不,你还像以前那样,说一句难听的话,我喜欢被你虐待……」韩力护不
好意思地低下头。
「力护,那你老实说,我以前是在虐待你吗?」柳丝丝泪光涟涟的眼睛看着
他,楚楚可怜。
「没有,没有,我只是打一个比方,就是你想虐待我也没有什么的,连虐待
我都能承受,说明我可以承受你的一切的啊。」
「可是,力护,有的东西,你真的能承受吗?有时候生活是很现实的。以前,
我也一直生活着浪漫中,有着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自从小姨去世后,我发现我
对世界的看法改变了许多。我总有许多幻想,就像这次参加演艺培训班吧,我也
是我追梦的一次努力。可是现在,我觉得我能重新看待我的选择了。」
「你去学习表演不是挺好的吗?只要你喜欢就行。」
「开始时喜欢,现在我知道世界上很多东西不是喜欢就行的了。还要根据实
际生活提供给你的可能,设计自己的努力方向。」
「丝丝,你好像真的长大了哦。」韩力护一时无法追上柳丝丝的思绪。
「也许我过去真的是很小,真的没有想过世上还有很多另外的可能。小姨的
死,告诉我世上有很多可怕的可能。」柳丝丝从床上坐了起来,也许因为倾诉,
内心的窒闷得到缓解。「力护,我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还有你的……爱。我不强
求你,你永远有选择的机会,你要是觉得我不合适,你可以选择离开,你可以寻
找更好的女孩。」
「你是我看到的最好的女孩,丝丝。」
「力护,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在安慰我。你还生活在你的家庭关系中,如果
你要选择,还必须得到你的家庭的同意。我不想太给你压力,你可以自由地选择。」
「丝丝,你……你真是一个心比发细的好姑娘,你太会为人着想了,就凭着
这,我到哪里能找到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上海女孩啊,」韩力护禁不住抓住柳丝
丝的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她的指尖像冰一样凉,韩力护把她的手指,
包含着手掌里,他愿意把自己的所有体温送给她,只要她能幸福。爱给人的第一
感觉,就是献身。
「你也坐下吧,」柳丝丝用空着的手,指了指床边,这是叫他可以坐在她的
身边了。
第284章
韩力护坐到柳丝丝的小床上,承载惯了女孩的小床,吃力地发出吱吱声,韩
力护自嘲地道:「它在抗议另一个人在分享你的小床呢。」
「不,它在对你表示欢迎呢,」柳丝丝说着,把头偎在韩力护的肩膀上,韩
力护觉得心中一阵暖意汹涌,怜意顿生。
「呵呵,我相信它的主人的话了。」韩力护轻声地笑道。
柳丝丝的头发摩裟着他的肩膀,脚像荡着秋千地晃来晃去,就像一个小女孩
一样,一刻不得安宁,他喜欢这样被一个女孩信任的感觉。时光就像女孩摆动的
双脚,一摆一摆地过去,如果时钟的摆停顿下来,该多好啊。
「力护,你有没有听到那个法医说的那个话?」不知过了多久,柳丝丝打破
沉默,说道。
「什么话?」
「就是那个话?」
「哪一句那个话啊?」韩力护不解地问道。
「他说遗传病传男不传女的。」
「哎呀,我都说了,不要提那个什么鬼基因了。」
「可是我要说嘛,」柳丝丝心里扑通通地跳着,她很谨慎地触及到那个使她
羞涩的问题。
「好,你说,你说。」韩力护可能想起他奉她为王的诺言,松了口。
「你喜欢女孩还是喜欢男孩?」柳丝丝晃下额前的头发,头低着,遮着她的
脸。
韩力护一愣,迅即明白了,看着柳丝丝避着他的有趣行动,不觉笑了起来。
女孩真是逗人,提到那个敏感的问题,偏偏喜欢绕道而行,而且这个道绕的真是
一个远,他用手抚了抚柳丝丝的肩膀,说:「你放心,我喜欢女孩,像你一样的
漂亮的女孩。」
「真的?」
柳丝丝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束,你会在这光束中,感到一种
骄傲与心醉,因为是你让女孩那么自心里散发着如此快乐的光芒。为了让女孩时
常能焕发出如此的激情的光束,男孩会承诺一切的。韩力护呆了一刻,是因为他
陶醉于女孩眼睛里的光,紧接着他说道:「当然是真的,像你这么一样可爱的女
孩,是应该把基因传下来的。」
柳丝丝叭地打了他一下,低下头,窃窃地笑了起来,女孩有时候往往对诺言
有一种病态的迷恋,一些明摆着的事情,她非要问一个一青二白,才觉得心安理
得。韩力护情不自禁,转过身去,把柳丝丝纤细的身肢搂在怀里,「丝丝,你不
要有什么顾虑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那个遗传病传男不传女,那我们将来就要
一个女孩好了。我最喜欢女孩了。那时我在我们家,能得到两个女孩喜欢,你说
我是不是赚了?」
「讨厌,你越说越不象话了,你以为我真会嫁给你啊。」柳丝丝满面痛红,
眼睛都不敢朝韩力护看。
「要不要我下跪求婚啊。」韩力护像逗小女孩一般逗着她。
「你再说,我就把你扔下楼,」柳丝丝有气无力地说道,她的身体软软地靠
在他的身上,嘴里却硬得像一把锋利的刀。韩力护用嘴轻轻地亲着柳丝丝额上丝
丝缕缕的发梢,仿佛那柔软的发丝上有着一个温柔的生命。
「不要你扔了,我自己跳下楼去。」此语一出,韩力护猛地醒悟到这又触着
丝丝小姨的忌讳了,便急忙刹住口。柳丝丝也不由一愣,仿佛难逃谶言一样,不
知怎么又开起了这样的恐怖的玩笑,她急得把手伸出来,捂住韩力护的口,「不
许你乱说。」
「你看我们真不会说话,」韩力护趁便拿住柳丝丝的手,放在嘴唇上,轻轻
地吻着。「说来说去,又说到这了。」
「怪我不好,以后,我也要改改我的口气,不总是对你采取命令的口气了。」
柳丝丝听任韩力护对她的手指的亲抚,「还有,我们永远不要伤害对方好吗?」
「傻丫头,这还要说吗?爱一个人,就是永远地爱,没有条件地爱,伤害对
方,根本不在讨论之列啊。」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爱了,就说出来,千万别要害对方,好吗?」柳丝丝依
然不肯罢休地说道。
「别说傻话了,没有那个可能的。我们要保证,让自己很好地活下去,也要
让对方很好地活下去,这样子才有两个人很好地活下去。」韩力护说道。
「嗯。」柳丝丝乖巧地应着。
第285章
韩力护日记(一)
2006年×月×日
今天,本来是应该到公司到日本进修的第一天,但是,我临时调整到下一批
去。
我知道,这对我今后的发展肯定有影响,但是,我不能在丝丝需要我的时候
离开她。
她说她想到崇明去,我没有犹豫,就说,我陪你去,行吗?
丝丝答应了我。
听丝丝说,崇明是她的老家,她的父亲出身在崇明,而她的姥姥也是从崇明
移居到上海。
我仿佛看到一个上海女孩是怎样诞生的,它告诉我一个上海女孩的来龙去脉。
我愿意去了解她,因为我喜欢她。
我们在三号线虹口站上了车,在淞滨路下车后,沿淞滨路往码头方向走了一
会,就到了吴淞码头。到了这里才知道,上海有三个码头有船去崇明:石洞口、
吴淞码头和宝杨路码头。
到崇明的船很多,三四十分钟就有一趟,丝丝说,她的老家在崇明县城北边
一点,所以,按地图上所列的,我买了两张到南门的船票,22元一张。
船开了,外面的长江水浑浑沌沌的,乘客们都站在甲板上,看船在江里行。
上海逐渐远去,远处浮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陆地,这就是中国第三大岛屿,但我
的感觉,却是一块新大陆似的。
我喜欢看丝丝凝神的神情。女孩的侧面,很有轮廓感,她的表情中有一种特
别的认真,眼睛仿佛不堪外界压力,微微的眯缝着,她似乎在望着远方,又像在
沉浸在内心中,我没有打扰她的这种沉静,有女孩这种沉静相伴,我也该知足啦。
呵呵。
到崇明时间很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南门了。县城不算大,甚至有一点小,
也许因为丝丝的缘故,我对崇明的女孩特别留意,她们没有上海女孩那么时尚,
但是,她们有一种特别的清新的感觉。她们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中一种洁白的类
型,她的面容皎白,皮肤莹白,脸上浮现出一种干干净净的表情。她们小巧玲珑,
带着江南女孩的那种婉约。我心里好像特别对她们有好感,我心里不断地说,我
也喜欢你们崇明的女孩中的一个,但我没有敢对丝丝说,我这样是不是太博爱了?
我和丝丝穿过了整个小镇,到了北面,道路很宽广,周边的工厂也很多,浓
烟熏得人受不了。一直以为崇明是农村,其实也像上海一样,发展得很快。对这
个小岛,我特别好奇。
我和丝丝边走边看,也忘了时间。到了小镇的北边,丝丝说她姑姑家还要往
北走。我们就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向北,开了很长一段的距离,大概有十几里。
崇明的房子很紧,大多是两层楼的小别墅的类型,一排靠着一排,中间的土地倒
显得非常的少。我看到,很多土地杂草丛生,没有种庄稼,大概就是人们说的抛
荒吧。
后来丝丝说下车,她大概也记不清方位了,她还是两年前,随爸爸来过一次。
我跟着她,在一条向北的乡间的小路往北边走,在我看来,房子都是一样的,难
以分清,她能认出大概方位,我应该很佩服她了。
走过一片林带,丝丝突然很高兴地说,就是这里了。前面是一块比较大的空
地,她说,两年前,还在这里帮助姑姑家收菜籽呢,想到她也会干农活,我就觉
得很好奇,我当时说道:「你可能帮倒忙吧?」
丝丝白了一眼,「我可是正二八经干活的,把菜籽搬到屋前场上,搬的都胳
膊都酸了。」
「你搬了几趟啊?到现在还叫苦叫累的。」
「我讨厌,你总是贬低我。」丝丝开始生气了,我自然把嘴又闭住了。
丝丝姑姑家是三层楼的单门独院的小楼房。一楼放的是家具,二楼是住宅,
楼上还有一个小客厅,地方挺大,但家里没有什么东西,一楼就像是一个小仓库。
她姑姑似乎对我们很热情。这是她的小姑,丝丝说明天带我去看她的大姑。
晚上,我住在丝丝小姑儿子的房间里,他在崇明上技校,只有星期天才能回来。
第286章
2006年×月×日
早上,我很早就醒了。东边的窗户上,没有窗帘,太阳一出来,窗户里的强
光,就照在眼睛上。还有到新地方,也不是很适应,昨晚睡的也很迟。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与丝丝住在一起。我心里好像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感。
昨晚,她为我端来了洗脚水,我感到真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她把我打发上楼,
脸上挂着嗔怪的命令式的笑意,挺有意思的。我喜欢她在家庭里的那种亲切的氛
围。
起床后,我不知道丝丝是否已经起身,在屋里坐了一会,也没敢下楼。后来
见屋子里没有动静,便下了楼,见二楼没有人,下到一楼,也看不见人,门却敞
着,一直走到门口,突然听见屋后有人说话声,我猜肯定是丝丝她们。
我绕过屋子,后面是一个大池塘,后边是一个大片的竹林。果然,丝丝和她
的小姑在竹林里呢。
她看见我,向我招招手,我走过去,问她:「你什么时候起来了?」
她说很早起来了「特地没有叫你,让你这个大懒虫再睡一睡。」
我说,我也早起来了。丝丝就躲在她小姑后边窃窃地笑,现在她变成了一个
乖巧的小女孩了。在家庭里感受到的女孩,肯定是与大街上见到的不一样。她们
外表的盛气凌人,在家庭里会变成一种说不出来的乖巧。我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上海女孩的可塑性是最强的。
丝丝在竹林里,谈起她童年的有趣的事情。她说,那时候,她小姑父用探网
在池塘里探鱼,到竹林里砍竹笋当菜肴。丝丝说,她小时候觉得这竹林很大,大
到可以捉迷藏,现在觉得太小了,连一个人影都遮不住。她小姑笑着说:「你从
小囝长成大碗豆(丫头)了,自然觉得这里小了。」
我也朝她笑笑,她就向我瞪眼。
下午,丝丝说带我去参观崇明的公园。我自然答应了,与她在一起,我愿意
作任何事。
我们骑上姑姑家的一辆很旧的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倒觉得很惬意。离县
城真是很远,要走上很远的路,但是,我却觉得很亲近。
我会想到,很多年前,一个崇明的女孩走在这个小路上,而这就是我所关心
的面前的这个女孩的前辈们。
崇明的公园靠着江边,不大,但里面的植被还不错,没有多少人在里面玩,
毕竟本地人是不会大白天来这里闲逛的。后来丝丝就带着我,沿着江边的大堤,
往东走。我问,沿着这条大堤,是不是可以把崇明岛转了一圈?她说当然是的。
我在一刹那,生出一个豪想,能不能绕着大堤走一圈,重新回到这地方?才骑了
一会,才觉得这是异想天开的,从地图上看,崇明岛很不,但是,身处其中,觉
得它还是太大了。
它与上海的直线距离并不是太大,从城桥镇的江边,隔岸望去,可以看到上
海港边上的吊塔和船。丝丝说,晚上,还是可以看到上海的灯光的。
江堤上长着江材,枯萎了一片。我们后来把车子停下来,下到江边,去看长
江。这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长长地伸到江心里的护波堤,江心里,还有一
块块小绿州。走上护坡堤,觉得江水缓缓在流动,自己也开始漂了起来,那种感
觉真是妙不可言。
后来,我和丝丝坐在江边,看长江水。
长江到了这里,已经是波平浪静了,河水特别的浑,浩渺的一片。
陪心爱的女孩看长江,我觉得这是好有诗意的事。
可是,突然间丝丝尖叫起来,人也弹了起来。也许我们是蹲着的,可以从低
矮的江边的灌木丛的缝隙里,看到里边的一切。我低下头,见到里面是一个个东
倒西歪的坛坛罐罐,从倾斜的罐口,散落着死人的头骨及枝骨,显得特别的恐怖。
可能江边这里原来是坟墓,后来经过多年的江水冲刷,又被冲出来了。
我对丝丝说:「别怕,只不过是白骨而已。」
丝丝走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很冷,她说:「他们为什么
被扔在这儿?没有人再要他们了吗?」
「他们肯定死了很久了,埋在这里,被江水冲出来了。」
「为什么没有人问他们啊?」丝丝这时候显得特别的孩子气。
「时间长了,人们就把他们忘了呗。」我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解释。
「力护,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啊?人真没有什么意思。」丝丝说道。「就
说小姨,她活过,但说没有就没有了,世上还会有谁记得她啊。」
「丝丝,你总这样悲观地想问题,人不是为自己而活着的啊,也应该为自己
的亲人而活着的吧。你小姨去世了,最难过的是你们的亲人,所以,你千万不要
想那些问题,你要把自己活好,你活好,你身边的亲人才会感到快乐。」我一有
机会就想扫却她心中的阴霾。
丝丝指着那堆骨头,「可是他们的亲人在哪里呢?他们都被忘记了。」
「他们虽然不在了,他们的基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他们的生命还在延
续。生命又开始了新一个轮回。」我望着江水,努力寻找着比喻,「你看,就像
这长江的水,它只能一次性地经过我们的面前,就像生命一样,但是,它在流入
大海之后,又升化成水蒸汽,可能重新回到长江的源头,又开始了它的第二次生
命。它的水的基因在遗传着啊。」
「可是,我的基因是缺损的啊。」丝丝突然把话题移到这里来。
「没关系。丝丝。现代医学会有办法的。」其实,我都不好意思提这个话题
了。以前我从没有想过,我也想成为一个父亲,这个话题,对我来说,真是太遥
远了,有一段时间,我还是丁克家庭的崇拜者,但现在,我感到,我真的很想成
为一个女孩的父亲。
后来我们走上大堤,回来的路上,丝丝一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情。江堤的那
一幕,显然给她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受。
第287章
2006年×月×日
今天我陪丝丝去看望她的亲戚。我几乎掉在这个血缘关系复杂的网络里,无
法弄清楚头绪。好在我关注丝丝,对她的任何亲戚都有一种好感,偷偷地说一句,
这可能是爱屋及乌的道理吧。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处很偏僻的地方,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串的平房。
习惯了这里的居民住宅都是三层高的小楼房,突然看到这么低矮的平房,还真有
一点不习惯呢。
平房建的时间不长,外表看很新。
住在这里的是丝丝的父亲的表姐,这是我好不容易搞清楚的关系。这里的大
致关系是,丝丝父亲的父亲(也就是爷爷了)与那两个表姐的妈妈是兄妹。这个
关系我也搞得很晕。我一概叫她们大姨奶,二姨奶。
她们都有自小从崇明离家的,大姨奶在安徽铜陵,二姨奶在江苏,她们回到
崇明来,也是想看看老家,年龄都已经六十岁的样子。这几处平房,原来是大姨
奶的,她虽然出去,但是留在崇明的老宅一直没有卖掉,很难想象,这些老宅居
然留在这儿有五十多年了。因为据说这儿要搞开发,地皮要集中征用,所以大姨
奶特地委托她的在崇明的小叔,重建了这处老宅,平时也没有人住。这次大姨奶
从安徽回来,暂且往到这里来。新建的房子,其实并不适宜往人,屋子里到处透
风,冬天好冷了,但是,两位老人,呆在里边却感到其乐融融,两个老太婆,好
像年轻人一样。这里离菜场很远,要跑上五里多路,才能买回菜来。也许家乡的
魅力,使老人也聊发少年狂吧。
使我惊讶的是,我还了解到丝丝的奶奶,竟然与那两位大姨奶的父亲,有过
一段同居的关系,而丝丝的小姑的父亲,竟然就是那两个大姨奶的父亲。——天
哪,连我自己也被这一切搞得混乱不堪了,可是在上一代人眼中,这么复杂的关
系,其实是很简单,很天经地义的。
这种复杂的偷情的关系,简单地来说,就是丝丝父亲的母亲与姑父之间有着
性关系。
对这种历史上的人际关系,我有着特别的好奇,也许它就是一个上海女孩的
真正的根。不了解这一切,就无法知道上海女孩来自何处。
是的,她们来自乡间,最早的源头,肯定要追溯到乡间。他们在乡间的祖辈
们是怎样生活的?
从这个个案中,我看到了一幕断断续续的图景。我撇开他们复杂的称谓关系,
力求客观地表述上一代之间的关系:有一个女人(就是丝丝的奶奶),我叫她小
雪,她嫁给了一个男人阿朗(就是丝丝的爷爷),生育了一儿一女,家里很穷。
特别是阿朗中年以后,生了一场病,耳朵越来越听不见了,也丧失了性能力,但
他干活很有劲。小雪与阿朗开始不和起来,在上海,小雪的姐姐大雪(就是丝丝
的姥姥,他们是亲姐妹,丝丝的父亲与母亲是姨姊妹结的亲,这就是丝丝有着近
亲血缘的原因)见小雪可怜,就劝她改嫁,我一直搞不清楚,在有了孩子之后,
怎么还可能夫妻离异。但是,我想,在那样贫困的状况下,一个家庭无法支撑住,
离异是可能的吧。
这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这就是那两个大姨奶的父亲,我叫他阿明。他的
妻子已经去世,妻弟就是阿朗了。眼看着,阿朗的家庭要解体,阿朗没有性能力,
而阿明没有妻子,于是,他与小雪就走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家庭。两个
家庭,合用着一个男人。我从阿明的两位女儿、就是两个大姨奶的谈话中,知道,
每逢天晚的时候,阿明便叫家里的五个孩子,自我照料好,把门关好,然后,他
就出去了,到阿朗家去,陪小雪。我不知道,这时候阿朗在做什么,他看着妻子
睡在别的男人的怀里,有什么感觉。但这就是乡村的现实。他没有能力,没有本
事操持着一个家,但又不想让这个家毁掉,就必须忍受。这也许就是乡村的残酷
的规则吧。
后来阿明与小雪光明正大地幽会,在小雪四十多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女孩,
就是丝丝的小姑。
再后来,阿明因为解放前当过乡里的保长,文革中被揭出历史问题,上吊自
杀了。
从此两个家庭竟然都是由小雪照料的。
后来,文革中,上海知青下放,丝丝的外公让丝丝的母亲选择了崇明作为下
放点,就住在丝丝的父亲家。
丝丝说,那时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浪漫的爱情,而且可能是血缘关系过分
密切的缘故吧,两个人还有一点对立。
后来,文革结束后,丝丝的父亲考上了大学,但家里穷,没有钱,是丝丝的
外公资助了丝丝父亲上了大学。大学即将毕业时,丝丝的外公把崇明的人,都召
集了来,把丝丝的母亲配给了丝丝的父亲。
我觉得丝丝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的。上一代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却是
通过违反道德的原则来进行的。而这一代,却是按照一种利害的原则来决定两个
人的关系。
这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倒退?
走在上海的大街上,不会知道,每一个人都是有着过去历史的人,他们好像
是独立的自由的分子,但是实际上,他们都被绑在一个历史的点上,每一个点,
都牵连到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
我费力地不完整地记下丝丝的这群复杂的家谱,我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上海
的昨天、今天与未来。
这里面有很多的空白,我是无法知道的,但是,也许一切都是很简单的,凭
着生存的本能,繁殖的本能,人们把生存的脉线,从乡村延续到城里,塑造了一
个个男孩与女孩。他们的基因里,还有没有过去的遗传?这是我感到很奇怪的地
方。
在乡村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与今天的上海故事有关系吗?
究竟过去年代里的故事,是活在传说中,还是真正地发生过?
望着崇明的乡野,是那样的平静。老人们还能记得过去的事情,哪一家对哪
一家,但是,他们说的过去是真的存在过的吗?
世界变化的真快,很多痛苦或者幸福的感情,最后都没有人来感知了,只有
传说,只有捕风捉影的片段。
城市是斩断历史的,也是消灭过去的,只有街上晃动的很现实的人。他们只
记得自我,而这样的自我是完整的吗?
如果我不了解丝丝在乡村的父辈们、爷爷辈们的过去,我会了解一个上海的
女孩吗?
我只能偷偷摸摸地把丝丝作为一个分析对象,因为她的过去,我更加喜欢她,
我了解她的现在,更原谅她无法左右的历史。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在分析她。原
谅我,丝丝,我是因为爱你,才去了解你的。
第288章
多少天后,韩力护在网上告诉柳丝丝,他写了一个关于上海女孩的故事,名
字叫《上帝只给你一个上海小囝》。
柳丝丝在韩力护提供的网址上,看到了以下的内容:
第一章
上海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回答与印象。
对政治家来说,上海是一个阴谋的幽灵游荡的乐土。政治舞台上那些煞有介
事的活剧与闹剧,都曾借助上海的幕启,开演过惊心动魄的人类的搏杀。
对一个历史学家来说,上海是一具流变的模型与道具。在这里可以云集着历
史的云烟里那令人窒息的伴和着血泪的册页。它有些发黄与褪色。
对地理学家说,上海是一个方位,是一个「中国之最」;对色迷迷的眼睛来
说,上海是三四十年代里女人的飞眼、月历牌上的风花雪月、是宾馆里的小姐露
出雪白腿根的旗袍;对于那些写无病呻吟的散文作家来说,上海是时尚的源头,
靓丽的集散地,是麦当劳,是大卖场;对上海的报纸来说,上海是家长里短的津
津乐道,是那些捕风捉影的街头的流行的潮汛;对《韦氏大词典》来说,上海是
一个冒险家的乐园,因为在这部大词典中,「Shanghai「一词亦解释为
「使用暴力、借助于酒或麻醉品的力量,将人载至国外」……
上海已经被太多的经验与观众强奸,成为一个杂乱丛生的词汇。
什么是上海?
上海像一头大象,每一个人总是通过抓住上海的一条象腿,表述着对上海的
印象,叙述着对上海的记忆。
上海,总是因为每一个观看者所立的方位,而呈现出不同的形状与姿态。
对于我来说,上海是一个大集镇,是一个平民化的城市,是一个刚刚从渔港
里站立起来的暴发户。
我在上海看到的是一种平凡,一种俗态,是一种与政治遥远的民居生活。
肯定有过,在上海的一条平凡的马路上,决定着中国发展命运的政治活动,
藏掖在放下窗帘的小骄车里,悄悄地划过没有痕迹的弧线,与我的亲人擦肩而过。
在车窗外一闪而逝的人流中,肯定也有过我父母的身影,……但注定有一种间隔,
把我与我的生活划入在历史的核心地带,距离从来不是意味着地理上的,更是一
种心理上的。上海,在你的概念里,距离从不是通过空间上的长度来进行来测量
的。一道墙壁,就可以隔开一个世界。
有无数过可能,在地理的距离上,曾经接近过某种政治事件,但平民永远被
隔在平民的生活圈里。不过上海的政治舞台上变幻着野史笔记中铿锵上演的戏剧,
平民们永远按照自己的节奏与习惯,享受着平民圈的应有的平静与事不关已。
上海,实际上是一座山地。为了扩大这个城市有限面积里的容量,便向空间
索要体积,于是一座大楼横空而立,成为山峦,成为峰谷。
为了把拥挤的人流疏散,便开始制造距离,高架桥,立交桥,人为制造出来
的盘旋的空间,扩大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使城市无形中生出许多可以容纳距离
的长度,像肠子一样,盘绕在城市的腹部。
向空间拓展的距离,分解了人类重密度的压强,使人类的压在城市的重力有
所减弱,维持着城市的艰难的运转。
因为无形中把城市的实际距离转化为一种弯弯绕绕的旋转,所以,城市必须
通过速度弥补这种距离的拉长,于是,城市呈现出一种滑稽来,一方面制造距离,
另一方面又想方设法通过速度来消弥这种距离。
在这种距离的缩短中,一个平民的上海人认识着上海,认识着上海人。
而我,就是在这种每天都要亲密接触的距离的运动与转换着,开始了我与一
个女孩的交织着幸福与痛苦、历史与现实、浪漫与困窘的、凄恻惨淡的爱情故事。
如果我与这个女孩是通过距离的交叉着而开始了相识的过程的话,那么随着
我们的爱情故事的启动,我们实际上从纵向方向结识了上海深度方面上的距离。
我没有想到,与一个女孩在上海的最平常的偶然相遇中,会开始对一段不堪
回首历史的痛苦的回访。
上海在我的心目中是没有深度的,是没有历史的方位感的,在我的简单的履
历中,上海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繁华的现在,是一种从我出生起就已经定型了
的沟壑,是一种永远不应该承担历史负重的现代进行时。
我生在上海,却不知道我来自何处,我好像是得天独厚地享受着从我出生那
天起就已经拥有的一切。我没有想过这个城市的昨天,那些昨天的沉重,正像南
京路的五光十色中那块不起眼的五卅纪念碑,它只能孤独地沉寂在霓虹灯吝啬的
光线中,回味着半个世纪前同一地面已经不见半点血痕的腥红。
命运的改变就从认识了那个女孩开始。
第289章
《上帝只给你一个上海小囝》第二章
提到上海,必然要说到上海女孩。
上海女孩是上海的特产,是上海无法回避的包装。
一个城市的特征往往可以在女孩身上找到最鲜明的色泽。
一个城市的活力同样最终体现在女孩那流动的风韵上。
看到很多对上海女孩名不副实的溢美,看到风花雪月故事里对上海女孩的很
多的暧昧的想像,看到月历牌上的古装淑女的那种收敛的微笑中对上海女孩性格
的塑造,……上海女孩,我总感到这不是真实的上海女孩。
上海女孩是街头上一道飘流的云彩,但牵扯着她们的风筝般的线绳,总是在
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与石库门。
那里是女孩的家,是女孩的真实的居所,她在那里的真实身份是……女儿。
她们是每一个家庭里的唯一。上海的视野里,女儿是一种美丽的骄傲,上海
是女孩的天堂,因为,女孩的美丽,是城市最需要的一层色彩。
在上海星罗棋布的楼群中,在上海古朴与豪华交织的商业城里,在上海每一
个柜台片,上海女孩的劳动随处可见,成为城市温柔中的最醒目的构成。
所以,上海女孩的需求量巨大,上海女孩不愁找不到工作的场所,所以,上
海女孩就像一种美丽的品牌,在上海的对外的窗口里被争相抢购。
所以,一个女儿,是上海家庭中一个财富与希望,这是一种独特的上海的价
值观。
一个家庭对女儿的期望,绝没有那种唐朝时期只愿生女不生男的用意,而是
上海的家庭懂得,一个巨大的城市,可以让女孩的美丽,找到物有所值的回报。
上海的女孩美吗?
我从没有觉得上海的女孩的美。
当每天在车窗上闪过街头上的女孩的身影,当在闹市区里飘过如云的女孩,
当在麦当劳或者咖啡店里的玻璃窗上闪过女孩的宁静的表情,我仍坚执地认为,
上海女孩并不具备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我总觉得上海女孩与其它城市相比有多么的出色。
这个城市太逼窄,太肮脏,没有一条开阔的通畅的道路,没有一条整齐的可
以远观的宏观建筑,上海,你必须仰起你的头,才能看清它的面容。上海的街道
与楼层,总是一种饿虎扑食的贪婪,匍伏在道路的两侧,剥夺着穿越城市的步履
的从容。
于是上海女孩所应有的骄丽,就被狭窄的道路挤压,就被弯弯曲曲的陋巷所
扭曲,上海没有可能提供给一个女孩展示美丽的空间,所以,我感到,上海的女
孩,总是被逼迫着把她们的一切美与丑地放置到你的面前。
而实际上女孩的美丽是需要一种宽大的环境来放置的,上海,没有可能搭建
一个女孩表达她们羞美的舞台,所以,我从没有远距离地欣赏到一个上海女孩的
资质而令我久久难以忘怀。
在北京,在南京,你可以看到在开阔的道路上,有一位女孩安静地骑着自行
车,沉静在女孩那种神秘的内视的自足中,缓缓地横穿你的视线,你会为这个女
孩自由地飘行在与道路的齐整相匹配的环境里的神态而涌上一种圣女的感受。
而上海的女孩,却没有这种感受。
或许在这里还有历史的成份,这个不过百年之外的小渔村,还不足以储备美
丽的基因,赋予上海女孩。
上海的女孩有什么特点呢?
她们苍白,也许这源自于上海那散发着独特气味的自来水,饱含漂白粉味道
的水,甚至融入了上海的食品里,自来水为上海烙上了上海的味道,自然会给上
海的女孩的容颜,施加以强烈的影响。
上海女孩的白,是一种没有血色的白,是一种瓷器般透明的白。
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也许上海女孩最好地说明了
这个道理。
白色的上海的女孩,可以用胭脂,可以用眉笔,把她们打扮得面目一新。没
有底色的光洁的皮肤,成为上海女孩最千变万化地改写自己的资本。
她们可以让自己素面朝天地简单,更可以让自己艳色惊人地复杂。上海女孩
总是像一个魔术师,可以任意地让她们自己在美丽的两极自由地流转跳跃。
在我理解中的上海女孩,由于她们过重地承载着一种家庭的期望,所以,家
的含量,是她们年轻的肩膀中的一部分。
谁能理解一个女孩在上海家庭里的希望吗?
可能会给一个女孩以更多的自由,上海家庭,会让女孩以更多地表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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